聆聽

2010101410:49

這篇文章讓我感觸頗多!!

回想最近的自己...忙茫盲~

好多事我很努力的去做

但回報我的卻是那麼多的無助與無奈

 

"當年那個二十七歲的我,只有一個淺淺的夢,那就是學業、孩子和工作都能兼顧!"

作者如是說~

我呢?!我32歲了!現實的我與理想中的我卻有個巨大的差距!

我很急!!很急!!急著完成我夢想中的那幅圖,但那失落的部分怎麼這麼難追尋?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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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下王章轉載自:http://www.libertytimes.com.tw/2008/new/dec/9/today-article1.htm

 

聆聽

◎鄭如晴

1

生命將以什麼姿態讓你看清它的本質?通常它不會正面顯示,而是轉個身換個影貌,藉由另一個生命對你訴說他的美麗或荒蕪。

這是我們往往無法看見自己的原因。

但是另一個生命,會回應生命自身源頭的呼喚,因愛發現愛,因痛發現痛。無畏的承擔,都只為了讓另一個生命安然無憂。

其實人生充滿了掠奪、恐懼、憂傷與失望。但是在孕育下一代的過程,反而獲得了希望與前進的動力,供生命思索和補救,尋找新的意義。

二十七年前在歐洲,除了面對窘迫的留學生活外,我還面臨了必須在生養和學業間做一選擇的艱難。

那一年,大女兒在德國慕尼黑的史伐賓醫院出生,醫生把一團圓滾滾的肉球放在我虛脫的上半身,那全身紅通通的膚色及圓嘟嘟的大臉,和祈禱中的粉嫩可愛寶寶相去甚遠,我賭氣地看著她,心中有遲疑和失望。

就在那一刻,她嘴角微微上揚,送我一抹生命初始的微笑。心頭一震,一絲羞愧襲來,我看到了自身的虛榮和固陋。

不容思索,我立刻張手環抱,接受了她的醜,回應了她的柔弱。在緊接著的一陣哇哇哭啼聲中,我知道自己的生命,不再是一個的孤單的旅程。

2

七個月後,老二在意料之外也來湊一腳。聽到醫生的道賀,我愁容滿面。對於這個不速之客,內心委實掙扎甚久。最後,情感戰勝理智,現實壓力被擱置在一旁,生的美好具象如錦,我等待未來,等待快樂,等待時間熟透。

那時老大不滿周歲,我抱著日益隆起的肚子,推著娃娃車出入超市、學校、住處及繁忙的慕尼黑街頭。在那個東方留學生不多的年代,在那座不願生育的城市裡,我像一個免費的活動廣告,醒目地張揚生的勇氣。

但是這份要命的勇氣,不但打亂了我所有的計畫,也讓我搬進了一座永生難忘的老屋。

搬離了原本只有一間房的學生宿舍,我們住進了一棟二次世界大戰時,遺留下來的傷兵寓所。這棟尖塔舊宅,遠看像希區考克鏡頭下,遺世獨立的神祕老屋,它屬於教會,由一位神父管理。由於離慕尼黑大學很近,裡面住了幾個亞洲學生。

我們房間在三樓的盡頭,那是一個閣樓。每天,我必須從三樓的另一頭,經過昏暗的長廊,繞過迂迴的樓梯,才能走到一樓的廚房。這棟老屋的木造走廊,走起來嘎嘎價響,走道兩旁掛滿了教會歷年來修士的遺照。頭頂上幽暗的燈光,雖照不到兩旁的走道,卻把排列在牆上遺照裡的每雙眼睛,照得炯炯有神。腳下每一個梯階,彷彿無窮延長,沒入黑暗的所在。

要穿過這個既幽深,又有十幾雙眼睛躲藏的長廊,唯一的辦法,就是深呼吸目視前方,不要左看右瞧。經驗告訴我,慌亂只會讓自己心跳更加快速。只有從容的步伐,才能給予凝凍的迴廊,假象的優閒,讓那數十隻眼睛無所用途。相對此時,咚咚的內心深處,盼的是時間如何以最快的速度,從迴廊的最上一階移到最下一階。好像彼此心知肚明,我可以感受到牆上,那十幾雙嘲諷與狹黠的眼光,正穿過團團陰晦迷茫,追隨著我的腳步。

3

為了生養另一個小生命做準備,我接下編僑報的工作。當年的德國,沒有中文印刷廠、沒有中文打字、沒有電腦。挺著肚子,我每天據著餐桌一角刻鋼版,不分晝夜,書本離我愈來愈遠。白天,大家上課去了,整棟樓很安靜,偶爾傳來木頭的嗶啵聲,或二樓忽遠忽近的腳步聲,我總是把自己和孩子緊緊地鎖在閣樓裡,感覺絲絲詭異中的安全。

傍晚,老屋才又恢復人氣,廚房重新有了味道和吆喝聲。然而到廚房準備晚餐,並非想像中的容易,除了刻意不在乎牆上一幀幀的遺照外,也考驗著我的靈活度。我一手抱著孩子,一手提滿裝食材的袋子,移動隆起的肚子、臃腫的身軀,做飯形同體力大試煉。

老屋一樓的會客廳空間大,週末、假日或中國節慶,我總會招呼同學、朋友聚會,也常為來造訪的台灣學者,舉辦臨時研討會。那時成家生子的留學生不多,感覺中,好像有義務照顧一票單身的同學。多少日子,我背著孩子,來回於閣樓和廚房間,穿過暗蘙的階梯。我甚至可以閉著眼睛,上下飛奔於廊梯,牆上那些不懷好意的臉容,轉瞬間,只能變成一組迅速流動的光影。

那年我二十七歲。

我不知道每個時代,二十七歲的婦女都在做什麼?我母親輩的婦女,二十七歲可能有個十歲的孩子,她們的期待是什麼?我女兒輩的二十七歲女性,除了天天上網,她們的夢想又是什麼?是否比她們的上一代、上上一代更高更遠?

而當年那個二十七歲的我,只有一個淺淺的夢,那就是學業、孩子和工作都能兼顧!

二十七歲在不同的年代,可能有著不同的生命意義!

那時全家的衣物,只能晾在閣樓暗無天日的儲藏室一角,頭頂上一盞十燭光的燈泡,照得我腹部隆起的下半身黑長巨影,在灰暗的牆上晃來飄去,我幾乎不敢直視自己的影子。在那陰深偌大的儲藏室裡,衣服老是晾不乾,無論晾了幾天,收回的衣物永遠是冰冷的。後來神父派人整理儲藏室,竟意外在角落裡,發現一袋塵封已久的人骨。這袋不知名的人骨,正以他的孤寒,回應老宅數十年斑駁的記憶。

但我感激讓我付得起房租的老宅,感激它讓全家可以躲掉風雪和冷霜。

4

老二終於來報到。

巨大的痛楚,我沒有讓自己叫喊出聲,在歷經橫逆、撕裂、割離,在生者與被生之間,在安忍承納與奮力一搏之間,是生、離與共的,是緊密相連的。生離,是為了學會個體的獨立……

醫生把她抱到我懷裡,我憂愁地望著她,絲毫沒有一絲再度為人母的喜悅。她紅蘿蔔般的膚色上,布滿起士般的白色塊狀物,擠壓得又扁又長的一張小臉,皺在一起的五官,無助地舞動著的半透明手腳指頭,生命以實相,記錄著生的顛撲。

此時,她忽然睜開眼睛,咿、嗯張著小嘴左右吮動,我把食指放到她的唇邊,立刻被溫暖的小嘴緊緊地吸住。突然有一股強大的力量,自身體末梢傳來,湧進我心中深處,化成無限的溫柔,包容著我。

「嗨!妳好!」我輕聲招呼。心中卻也掛記著家裡的另一個孩子。

未來,我將帶著兩個孩子,輪轉於閣樓和迴廊間,重重覆沓。未來,生活的各種細節樣貌,在想像中團團轉。

我想像很多的想像,很多的未來。想像孩子的周歲生日、乳牙、人生的一步、幼稚園的第一天。想像掛滿食物袋的嬰兒車,想像風雪中奮力推著嬰兒車的母親,和身邊幼兒。想像眼淚、歡笑,想像……想像拉長,長到與未來接軌,長到當時的未來,已變成遙遠的過去,長到當時的未來已變成現在……

曾經的想像與發生過的重疊,運轉無間,並存在一條時間的線上。

生命中的種種動盪,如今在回憶中,變得異常平靜。是否生命本身,會自動消除苦憂保留歡悅?

二十幾年前的月色是回不來了,偶爾想起,過去、現在和未來自成一組影像,生命的自我樣貌,無聲地放映著,我安靜注視聆聽。●